「你打算怎樣殺我,吾愛?」
他掀起眼帘,好像把濕漉漉的「愛」字藏在唇齒間咀嚼,連吐息都輕微,好似嘆息。
這種沉重的愛意,卻是殺意的序曲。
衣絳雪被他喚了一句,就好似跌墜入黏稠泥濘的池沼。
愛與死之間的距離,或許只有一線之隔。
他理所當然地迷戀這種痛覺。
指尖纏繞的紅線直指仇敵,眼神飄掠過他的臉龐,道:「裴懷鈞,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死?」
紅線漂浮在這對隔世的怨侶身邊,絲絲纏繞,隨時都能勒住仇人的頸項,共同跌入不醒的長夢。
「我此來是確定一件事……」
衣絳雪指骨勒緊那紅線,眼眸寒冽,朱唇冰冷,「前世殺我者,是你?」
四十九世輪迴疊加,經驗與記憶不曾褪色,成就「衣絳雪」之名。
這定他魂魄,教他明白「我是誰」。
裴懷鈞雙手搭在膝上,不曾露出懊悔神色,反倒玩味地勾起唇,問:「絳雪問的是哪一世?」
衣絳雪道:「每一世。」
裴懷鈞:「那可多了。」
他看似骨削形瘦,手腕一扯,鐵鏈響動時,也能力震山石。
即使他因為不見日光而病態雪白,手背血管泛出烏色的青,但這毫無疑問是一雙握劍的手。
劍的繭留下後,此生再也未能磨平。
衣絳雪瞳影搖晃片刻,又轉瞬凝定,「說說看。」
比起因復仇失去神智的鬼,他的情緒穩定許多。但若論他指尖的艷紅,卻已深到淤血。
這是血仇的象徵。
裴懷鈞舔舐嘴唇,似乎在回味嘗過情人鮮血的滋味,意蘊深長地微笑:「如果算上一世,絳雪死在我手上的輪迴,十次。」
「我殺人的速度很快,乾淨、利落、毫無痛苦。每次生不如死的時候,絳雪都會來求我……」
裴懷鈞曲指,溫柔地掐住他的腰側。
迫使衣絳雪臨近,他的聲音纏綿沙啞:「你會求我,給你一個解脫,因為衣樓主只能相信我。」
他以人身成仙,卻沒有就此拋棄靈均界,獨自飛升;而是在孤獨中堅忍,長年累月地為人間守著一扇門。
仙人維持平衡,制定規則,或成就了東君在人間的赫赫威名。
可這至高無上的權勢背後,代價是什麼?
如此孤身一人的歲月,又如何不教人瘋狂?
他的瞳孔依舊漆黑晦暗,「絳雪,你總是這樣任性,將我視為值得信賴的道侶,卻永遠讓我做留下來的那一個人。」
「你問我為什麼這麼做……」裴懷鈞真的在嘆息,「我只是,厭倦了被留下罷了。」
衣絳雪注視著他,忽覺那股令人窒息的潮濕感,又一次湧上來了。
「壞書生。」
鬼王眼睫微動,面無表情地咬住裴懷鈞撫過他唇邊的手指,有些泄恨地磨磨牙。
這雙手的冷血與炙熱,他永遠記得。
果然是劍的繭。
鬼王咬下去,嘗到仙人血的鮮甜。
「絳雪覺得我壞,怎麼不把我的指骨咬斷,就此吃下去?」
裴懷鈞似乎沒有痛覺,臉上也濺上一點血污,微笑疏懶,浸透厭倦感。
或許他真的活夠了,也想成為鬼的一部分吧。
衣絳雪用舌尖掃過仙人流血的指腹,好似嘗到最美味的蜜酒,醉了半天,甚至還輕輕啄了啄人側臉的血,用舌尖緩緩舔盡,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被貓貓鬼舔了一口臉頰,仙人那刻意漠然的神情,也有些不太穩定了,隱隱有些破功之感。
「絳雪……」裴懷鈞無奈片刻,將纏在他身上的紅衣鬼王輕輕抱住,像是在無盡歲月里依偎在一起的動物。
倘若他們最終只能活下一個……
猶如比翼鳥要斬斷一翼,連理枝要砍去一枝。
被留在世間的那個人,又會獲得真正的快樂嗎?
道侶清艷的容貌近在咫尺,裴懷鈞卻猜不到衣絳雪的心思,指骨在他腰上撫摸片刻,卻如同嵌入一片虛空。
他垂著眼瞼,索性直接說下去:「我劍下斬過的人和鬼,已經數不清,又怎會介意親手殺死道侶?」
「絳雪來求我,我自然會完成你的願望。」
裴懷鈞淡淡:「殺你十世不提,前世將你煉化為厲鬼、永不超生的仇怨……」
「絳雪,此來是要我償命?」
「償命,那如何夠?」
衣絳雪嘗過他的血味,還順著指骨綿延的脈絡,啄了啄他被鐵鏈鎖住的手腕,囂張地留下一個明顯的牙印。
他甚至還飽足地打了個嗝,用臉頰蹭蹭他的指尖,像只天真懵懂的小動物。
衣絳雪無腦誇讚人:「你果然很好吃,懷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