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官,」魏春羽聽了這一大通話,深深換了口氣,忽感疲憊,「報官吧。畢竟季東籬、季小姐,死而復生,真是一件古怪的事,不是麼?」
在季東籬飽含驚恐、祈求與歉疚的眼神里,發覺有異趕來的觀中人,堵住了院門。
......
謝辭病與季東籬的事告一段落。
魏春羽才有空當問起:「玉錚,你方才、在我昏迷時真的打過了謝辭病?還有分明我那不是報信的哨箭,而是我自製的帶雜響的瑕疵箭,觀主他們是怎麼過來的?」
裴懷玉望過重巒疊嶂,收回的目光溫和安定:「事情才了結,不急著說。為防再生變,不如下山先赴酒約?」
魏春羽也同他相視一笑:「為防生變,這樣自然好!」
......
山下的酒館叫「寄春酒家」,上下兩層。
樓上是七八間供住宿的木板門小房間,樓下是坐在一道喝酒的地兒,沒有包間那一出。店約莫已經開了幾十個年頭,陳舊的木屑飛揚,酒案的木板也很黯淡了。因著建在山腳下,附近也無甚人家,來討酒喝的多是風塵僕僕的過路人,而不少人喝了便要間房昏醉過去,這麼多年生意倒也不錯。
自上次見過晴樂,被那特製的硃砂一類毒物害得生了病,魏春羽每日便灌水似的灌些叫口中失去滋味的湯藥,也是那時起,就不曾有興致喝酒了。
其實過往他沒也覺得酒有多好喝,只是生活十分枯燥,半壇酒下去,整個人神思異常亢奮,而頭腦又如墜雲端似的飄忽著,便可將煩憂忘卻七八分。
這種被淡忘的爽快,很快在第一口酒液入喉時復甦了。
而裴懷玉與他對坐,似是不勝酒力,幾盞下去,眉頭已微微皺起,太陽穴也抽動著生出幾分酸痛。
二人中間擺著一壇五加皮酒、一壇秋露白,還有幾碟酥香的小菜。
品鑑一番後,魏春羽將山上話又問了一遍,才見裴懷玉悠悠解答。
「這是家師為我配的丹藥,叫『早春來』,吃了能暫時壓制陳年毒素,」一支長頸袖珍瓷瓶被他的主人磕在桌上,「我在和謝辭病對招前,就是服用了它。」
「唔,怪不得你突然從病號成了武林大俠了!」
對著魏春羽躍躍欲試的眼光,裴懷玉點頭微笑:「只是不能貪用,『早春來』好比提早耗盡身體的春意、生機,我至今也只用過這一次。所以阿魏啊,你可別想著試試。」
魏春羽夾了片香酥鴨,聞言失落地「啊」了聲,轉而道:「那玉錚你的身體......現在豈不是需要好好休養?還同我酒肉不忌的,礙不礙事?」
「不礙事,我心中愉快,比什麼調養法子都好使。」
「玉錚啊,你果然還是敬遠寺中我遇到的那個裴兄!不過回想起來,我們撞面三次,竟遇險兩次,實在驚險!多虧有裴兄搭救,我、我都不知要如何報答了。」
裴懷玉同他碰了碰杯,眼神已有幾分酒醉的飄忽:「我救你,怎會圖你絞盡腦汁的報答?」
他只是盼著那蠱蟲成熟,魏春羽安穩地走上舊軌,另外對他有幾分信任,好叫他成奪舍之事。
不過話說出口,便被魏春羽理所當然地誤解了,更加感激涕零:「我真是......如何有幸才能與裴兄結交,裴兄真是高風亮節啊!」
裴懷玉接過他滿上的酒盞,忍俊不禁道:「平日裡是『玉錚』,給我戴高帽時又成了『裴兄』,看來我也得想兩套情態說辭來應對你了?」
「能讓裴兄費心,也是我的榮幸啊。」
那獻舍的殘魂伸了個懶腰,在裴懷玉心裡幽幽吐槽道:「怎的一副端貴公子麵皮,卻一臉諂媚模樣?」
裴懷玉在心裡「哦」了聲:「說壞話也不避人了?你是忘了我是誰了,還是覺得我脾氣好到能和你插科打諢了?」
殘魂瞧了眼外表溫和、說話卻陰惻惻的裴懷玉,弱弱顫抖道:「你強,你說了算。」
......
天色漸暗,裴魏二人的閒話也漸息,偶有的對話也斷斷續續、無厘頭得好似醉話。
酒意漸起,先是魏春羽漸入佳境,嘆聲道:「裴兄今年......二十有六?年長我七歲。嘿,也不知道我二十六歲會長成什麼樣的人呢?」
裴懷玉微微抬眉,好抽取一線清明撐開他眼睛:「或許會很勞碌、很痛苦,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
魏春羽的——他的二十六歲,披上不合身的龍袍,站上允許他俯身回瞰一切來時路的山頭。可是他卻連告別與悼念故人的勇氣都沒有,只有在燭火找不見的一團漆黑中,那口被帝王咬得咯吱作響的牙齒,自食惡果般地反芻那些痛苦。
魏春羽對他的囈語不甚在意,顧自道:「長成玉錚這樣就很好——遊山玩水、閒雲野鶴、廣結善友,還能學點小法術玩玩......」
被酒液燒灼得乾涸的嗓子,微微發癢。
「難道你不想做官麼?」裴懷玉低頭眨著眼,「越過你的父兄,甚至壓過所有的權臣......」
——直至到那個位置上去。他吞下了最後半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