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親下葬時,是師父幫著買了一口薄棺。她無處去,躺在墳塋上睡了好幾天,餓得吃草。
呂鶴遲說:「你幫我去把山下把藥擔子提上來,我付你兩張餅子;明日,一擔柴,還是兩張餅子。」
她伸手:「你先給一張,我才信你。」呂鶴遲討價還價到半張,她便咬著半張餅去提藥擔子了。
師父不問她為何要救她,只是說:「我養你,是還你母親的恩情,你承負其福。你要養這小孩,便要自己掙一份機緣。」
呂鶴遲應下了,掙沒掙出機緣未可知,至少掙出一口飯,一身乾淨衣裳。
「我跟阿娘姓呂,你是我小妹,自然也姓呂。名字,就叫遂願。」呂鶴遲寫下這兩個字:「遂願,遂願,你此後餘生,天遂你願。」
後來,京城傳來阿娘的死訊。呂鶴遲遙望京城跪了一夜,向師父辭行,去完成母親未完成的遺願。呂遂願也收拾小行囊背在身上,順手把她的也接過去:我是要跟你去的,你柴也擔不動,箱籠也提不動,沒有我可這麼辦呢。
從嶺南一路北行,又至西南,如今已經五年有餘。
聽她講完,砂藍讚嘆一聲:「好名字呢。所以你既捨不得她,又想要她遂了心愿。或許她的心愿就是跟著你呢?」
呂鶴遲低頭絞著手,難得露出不安和猶豫,「願兒沒有說錯,是我離不了她,不是她離不了我……只是她長大了……應該有想要的其它去處。」
砂藍瞭然地笑起來:「你覺得虧欠了她。」半晌沉默之後,她忽然說,「我在此承諾你一件事吧。」
呂鶴遲聞言抬起頭來:「?」
呂氏姐妹騎在馬上,在砂藍軍護送下返回長山寨。
呂遂願氣鼓鼓地不說話,快馬走在前面。呂鶴遲趕了幾步向小妹側身,滿臉帶笑地跟她道歉:「願兒,阿姐錯了。阿姐怎麼能離得開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身子又弱膽子又小,沒了願兒,阿姐寸步難行呀!」
膽子小???煞羅枝在一旁撿了個樂兒,被呂鶴遲瞪了一眼,她趕緊把嘴閉上。
「那人家要我留下,你為啥不吭聲?」
「阿姐以為……你喜歡砂藍軍,要多待幾日玩玩,那肯定是可以的呀。」
「那你說話呀!你不說話,人家便以為你不要我了!」
「說說說,阿姐下次立刻就說……哎呀沒下次了沒下次了!」
煞羅枝實在沒忍住,放聲大笑,引得隨行砂藍軍也跟著笑。
呂遂願稍微氣順了一點,又問:「阿姐,鬼主那番話是什麼意思啊?」
呂鶴遲還沒張口,煞羅枝幫她答了:「『從此刻起,呂氏鶴遲、遂願姐妹二人,便如我白磨使部姐妹,生時同住、同食;亡時同祭、同拜!白部存一日,此諾便存一日!』
「這就是說,不管你們何時回來,無論她在與不在,白磨使部都將是你們的家。永遠有你們的一間屋,一口飯,死後也不會被忘記,永遠有人祭拜!」
明白她心中顧慮的砂藍,一部分是因為她們同為長姐,另外更大的一部分,是因為她們同為終將要走在兇險未知之路的女子。
希望她們能多陪伴自己片刻,也希望當分離來臨時,能為她們尋得安心的去處。
這樣即使前路艱險,獨行時也不必掛心。
「想回來的時候就回來,想走的時候就走,家就是這樣的東西嘛。」煞羅枝貼近呂鶴遲,「我也要再向你賠不是呢。」
「又怎麼了?」
「你小妹同我說,其實根本不必用什麼計策誆你過來。只消跟你說:有一姐妹患病無處尋醫,即便處危機四伏,你也會去的。」
呂鶴遲看著小妹背影,笑了笑,「倒也沒那麼菩薩心腸,也是要有一番討價還價的。」
「哎,說到這個,」煞羅枝看了一眼身後馬匹上的箱籠,「布匹金銀你嫌太惹眼,怕招來匪徒,那這些志怪雜聞、醫書手札又有什麼用,難不成還要一路背著走?」
「好看啊,我可愛看了。看完就留下,裝在腦子裡走。」
煞羅枝咕噥著說「不懂你」,問她:「若你找到那美人入夜,也完成了你阿娘的遺願,又打算去哪兒呢?」
呂鶴遲沉默了片刻,不知是疑問還是嘆息,「會有那麼一天嗎……?」
「不管有沒有那一天,我都希望你不要隨隨便便被什麼男人給拐跑了,那玩意兒啊,沒一個靠得住!」包括鬼主那不成器的弟弟。
「我不過是想讓母莫和阿姐多看看我!我也是有才能的!」蘇葉對著砂藍和雁翅翎大喊,「詩瑪依……是唯一一個關心我的人,才讓我聽信了她的讒言,我有什麼錯?!阿姐不過睡了幾日,好像我做了天大的錯事似的。」
「『不過睡了幾日』?」雁翅翎氣笑了,「若你阿姐一睡不醒,若白部從此覆滅於黑部,你可對得起你阿父!對得起白部巫鬼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