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節下獄是突然變故,需上下戒備,呂氏姐妹才剛入府就碰上這等大事,高嬤本想讓女使等呂鶴遲醒了再同她言說,莫要徒增驚慌。現在見人起了,兩人乾脆就掌了燈,去主廳里敘話。
「左司使呢?」
「也被扣下了。」
「朝中還有什麼人與他交好,能說得上話的?」
「淮王已經在御丹房外面求見天子,天子不見。其他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他在安江助越都知事剿滅匪寨,難道不算功勞一件?無論如何也不該杖八十啊!」
高英娥一聲輕嘆:「天子之怒,哪有功過可算。」
她雖是廚娘出身,識不得幾個大字,可這麼多年來看著崔玉節在御前與朝堂上進退迴轉,多少也學會揣摩一二。
沒能帶回「乞兒仙」已經令天子失望,崔玉節還扣下道正司上報的瑞兆,胡編亂造欺君,更有傳言稱「總司使因私慾枉殺『乞兒仙』,就地掩埋」。
區區水賊之功,在仙君天子心中能抵不過「乞兒仙」一句「長生永世仙人皇」。
單一個欺君之罪,就足夠崔玉節死上三遍了。
從方才直衛司傳出的消息才知,為平天子震怒,又想徹底按下崔玉節,知衛王因西南之事被猜疑而滯留京城,李欒便以「衛王殿下摯誠忠貞,耿直剛正,言行絕無虛妄」為由,懇請天子派衛王調查崔玉節殺「乞兒仙」之事真相。
當崔玉節與呂鶴遲仍在回京路上時,衛王就已經快馬加鞭趕往安江了。
昨日進宮,天子就沒打算讓他再回來。
可如今,除了等,崔府上下已經沒有別的辦法。
崔府分東西兩苑,東苑主宅,西苑則設有操練場與武衛吏舍,除了宮裡當值之人,一部分直衛司武衛就住在崔府。此刻正嚴防戒備守著府宅,以防生變。
整個宅邸里沒有第二人能為他四處轉圜,就仿佛他隨時準備孤身離去,無需留下更多牽掛。
望著逐漸亮起的天色,高英娥說:「有很多次都是這樣,老身一邊等宮中的消息,一邊等天亮,等少主人回來。我相信,他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呂遂願隨後也醒了,來找她阿姐,高英娥乾脆親自下廚做湯餅,三人一同吃早飯。
一碗熱氣騰騰梅花形狀的湯餅,光聞味道就知道鮮美異常。呂鶴遲不由得笑說:「怪不得他老說吃『梅花湯餅』,也不見他吃湯餅鋪里的,原來是只吃家裡高嬤做的。」
高英娥便問起兩人如何相識,呂鶴遲細細講了一遍,又問起她們姐妹的身世,呂鶴遲又略略地講了一遍。
「都是苦命的孩子啊……」高英娥說,又摸呂鶴遲的身子骨,「操心的事情多,怪不得這樣瘦巴巴的。無事,高嬤管家不大行,做飯是一把好手,定給你吃得胖胖的!」
怕節外生枝,所以除去必要採買,府中人一直閉門不出。
前兩日,宮中尚有一些消息傳過來:淮王終得面聖,一炷香後返還;後與康醫官同去了台獄,但沒見到人;直衛司在宮內走動未曾受限,且「杖八十後待決」,表明天子雖盛怒但並不是真想治他於死地,否則人就早就沒了。
現在最怕的,是有人趁機公報私仇。
後一日,左符通過直衛司遞了口信回府:「待衛王返京,即可歸家,一切照舊不必憂思。」
「總統領,渡口有人迎,但看著不似官府。」快靠岸時,匡瑞遙望著岸邊說道。
一路幾乎未曾停歇的衛王穆成禮到達安江渡口,清江郡王徐象正肅裝以待,行拜禮迎接。
十日後,崔玉節與獄中領旨:「念其凡事皆為天子謀慮,忠心可表,故天子寬宥免牢獄諸刑,奪奉停職,閉門自省,不可再犯」,後出獄歸家。
一條血人似的被送了回來。
即便刑杖一下下打在身上,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崔玉節也知道自己死不了。不是指風凝月露的「死」不了,而是天子暫時沒這個打算。
天子盛怒真假摻半,他最想知道的恐怕不是自己為何假傳「天兆」,而是真的「天兆」到底是什麼?需要讓直衛司總司使「不得不」欺君?
看來穆守安在安江的明棋暗子,圍的卻是皇宮啊。
果然是穆家最聰明的。
口鼻里血味越來越濃烈,腹髒出血了。
雖然不打算讓自己死,但好像也得出出氣啊,哈哈哈。穆守安可別這個時候去跪御丹房求情,晚些再去,最好等全打完了還餘一口氣,再審要下鞭子的時候再去。早一個時辰晚一個時辰,他被猜忌的程度可不一樣啊。
為何還會下鞭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