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之下,一名女子戴著花環,穿著華麗的祭司服端坐祭台,她的左側與右側分別陳列著各六種花草,共計十二枝。花枝雕刻異常細緻,除去花草與如今花朝記附會的十二花神完全不同,看起來確實很像上古花神娘娘。
這即是「風凝月露」的原始配方。
碩大的一張拓印,呂鶴遲已經看過無數次。
在畫像底部,標記著每種草藥的劑量,煉製過程以及施放順序。配方沒有錯。呂鶴遲想看到的答案,在更下面,那是它真正的用途和使用方法。
她得做出決定了。
立夏已過,天氣逐漸熱起來。
天子生辰聖節「仙壽節」,宮中與街上都十分熱鬧。恩賜百官時,天子也藉此名義給崔玉節賜下不少名藥補品、南北奇珍,源源不斷地送進府中來。高英娥見還有織錦繡品,便選個吉日,叫了京城中有名的布行來給呂氏姐妹裁衣裳。
呂遂願是愛打扮的,開開心心打了極為繁複的結子,中間還能墜上若干珠兒,精美異常。送給高嬤一條,也給阿姐一條。
呂鶴遲動了心思想學,拿了許多色線去編。
那幾日,崔玉節便見到許多結子。左符手上、女使身上多了好些個這樣那樣的結子,開始還以為是因為過節,問了才知是「呂姑娘送的」。
誰都有,院中的樹上都快掛上了,就他沒有。
他又不願開口要,問呂鶴遲要不要跟他玩關撲,五百文打底,若無錢就換別的。
呂鶴遲拒絕。
說沒有賭運,還心疼錢。
把他氣得半死,又沒什麼辦法,安慰自己她女紅不好,做得難看極了,不給就不給,誰稀罕。一整天都不給任何人好臉色。
直到呂鶴遲晚上端藥來,藥碗旁邊放著條長繩結:一個盤長結、一個吉祥結做主結,中間打了兩個雙全,一頭一尾結盤扣。
他嘴角都壓不住,還要明知故問「這是何物?」
「相識許久以來沒送過你什麼,等你傷好,端午出遊時,若不嫌棄就帶著吧。」呂鶴遲有點不好意思,「吉祥如意,福壽雙全。我只能練到打這樣的結……」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就說嘛,不可能沒有的。
「不嫌棄啊,比在西南時強多了。幹嗎突然想起要送我東西?」
呂鶴遲笑一笑:「大概是別有用心吧。」
「什麼用心?」
她卻又不說了。
夜半,崔玉節醒來時,毫不意外地發現呂鶴遲的手被他抓住,害她只能靠在臥榻邊上打瞌睡。
傷勢太重,熱毒與劇痛頻繁來臨,讓他很難熬,脾氣也更糟糕。所有人都看出他對呂鶴遲的依賴,除了貼近私密之事,照顧總司使傷勢似乎就完全落在「呂姑娘」一個人身上。
而呂鶴遲也幾乎寸步不離,除了左符便無人來勸她去休息。
他慢慢鬆開手,呂鶴遲並無知覺,倚著床柱歪著頭,髮髻有些鬆散。送她的那根玉簪在頭上搖搖欲墜,馬上就要滑落。
可別把她驚醒了。崔玉節急忙伸出手臂,在玉簪落地前接住它。忘記肩胛處骨傷仍未好,牽扯出一陣疼痛。
如水瀑一樣的黑髮傾瀉下來,流淌在他手臂上。他不敢動,直到確認她依然呼吸均勻綿長,才慢慢把手臂收回來,玉簪放在一邊。
呂鶴遲極少披髮,習慣做已婚婦人裝扮,為日常行動方便總是固定得很好,幾乎不做裝飾。
上一次他還曾嘗試幫她綁頭髮,這一次連綁頭髮都做不到了。
崔玉節悄悄起身,把竹靠挪開,軟墊全部鋪上,用肩胛尚好的那一側手臂小心攬住呂鶴遲肩膀,另一手攏起長發,將她慢慢放倒在臥榻上。
錦被覆在呂鶴遲身上時,她都沒有醒,應該是疲乏至極了。
明明是想讓她不受威脅地過上幾天安穩日子才帶她回來,結果好像又因為自己而整日不得安眠。
反覆發作的痛楚讓他變得暴躁。
飯食和藥都不肯吃,嚇得侍從不知所措。呂鶴遲聞言趕過來時,他剛控制不住掀翻了食案,讓人「滾」。
雖然往日脾氣也不甚好,發狂殺人她也見過,可無論沈鯉追還是崔玉節,小郎君也好,總司使也好,他總是有驕傲又不失風度的本錢,所以唯獨不願讓呂鶴遲看到他軟弱無能只會發怒的樣子。
可是太疼了。
崔玉節好像回到做試藥人的時候,掙不開逃不掉,只有永無止盡的疼痛和絕望。用不到狂症發作,神志就快被一點點啃噬殆盡。
呂鶴遲提著食案放到一邊,他正用帳幔蓋住臉:「你出去吧……一會兒再來。」
崔玉節聽見一聲嘆息,「叫人出去只會說『滾』,這可不行啊小郎君。」
帳幔從他手裡被扯走,呂鶴遲在他身邊坐下來:「都已經痛到極致,這麼輕飄飄文縐縐喊出來也不解氣。你起碼也要罵『這苦殺人的爛藥渣滓別給老子端來,去餵給那***的***裡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