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數將盡,壽數……將盡……?
呂鶴遲忽然之間聽不懂這幾個字了。
是啊,人皆會死,師父亦不例外。雖然她經常覺得師父乃世外之人,好似與死亡不會沾邊。但師父也同自己一樣是一副肉身,當然也會壽數將盡。
「師父可是生了病?我去找康醫官,翰林醫官院總可以想辦法治的!」
無名看一向冷靜自持的徒兒陡然失了方寸,忽然淺淺一笑。
師父極少笑,總是冷著臉。但呂鶴遲知道,師父於俗世中行走卻只求心中之道,超脫外物,便顯得不易親近。
她這一笑,難得地露出些溫柔之情。
「你非道門弟子,我身後之事你不必操心,一切交予言風。生死齊一,順應自然,無需介懷。」說完甚至拍一拍呂鶴遲以示寬慰,便起身離去。
呂鶴遲坐在那裡,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師父早已看透,生死乃天道自然的一部分,無論對自己還是他人,她從不恐懼死亡。
羽化,不過是修行中的一步。
呂鶴遲自詡生性涼薄,所以她也認為自己應該以平常心接受。
她們師徒相處不過短短四年,如今她離開師父的時日都超過四年了,還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呢?
「師父看透了,徒兒看不透……師父教教我,如何放得下,不介懷?」
深夜裡,無論如何無法入睡的呂鶴遲,像十年前剛到無名身邊時,用尚充滿著不甘與執拗的眼神看著她,問她。
無名合上手中的書,輕聲說:「那就不放下。如果『放不下』是你的道,就不必放下。」
淚水從沿著呂鶴遲的兩頰落下,「可是,很痛苦……」
師父的離去讓她很痛苦,以為自己可以接受這種離去更痛苦。讓她不要傷心很痛苦,覺得她不該為此傷心更痛苦。
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任何一刻是真正放下過的。
「裝作放得下,更痛苦。你可知為師為何來京城,把一生所得都交給你?」
呂鶴遲搖搖頭,無名又笑了。
「因為你放不下呀。」
「你從不會放下任何一份機緣,從不會虧待任何人的情義。」
「你會很累,會很辛苦,會經歷常人難以想像的苦痛,但你還是放不下。你入不了道門,但你還是會有自己的道,你會改變很多人。」
「每一份機緣、情義都會回應你,所以你會放不下。」
呂鶴遲伏在師父膝蓋上,嚎啕大哭。
無名雙手放在她顫抖的脊背上輕撫:「為師看不到很遠,但能看到,你心中所求,終會得償所願。」
翌日,無名觀道人無名,於京周府落羽觀羽化。
第76章
經新帝特旨,又經皇城司仔細勘驗,呂鶴遲得以把醫案冊子帶進去探視崔玉節。知道她會來,也期待著她來,可是真來了,崔玉節又有點慌。幸好康壽來時給他處理過外傷,也換了衣物,否則真怕她看著自己的傷又擔心生氣。只是獄中照顧得再好,也難以同往常侍從環繞的崔府相比。呂鶴遲見到的崔玉節,勉強保持著整潔體面的模樣,仿佛又回到了身無分文時的落難行商。「你來做什麼?」他用平板板的語氣問道。竭力掩蓋雀躍的激動與不安。他好怕呂鶴遲是來同他道別,要去找什麼解藥。他知道呂鶴遲仍沒有放棄救他,可他只想在有限的時光里多跟她在一起。然而心裡又明白其實呂鶴遲應該走,應該離開他,他也應該勸她離開——如今的崔玉節,已經沒有什麼「敲骨吸髓」的價值了。官位沒有,權勢沒有,錢財沒有,名聲沒有,連命也快沒有,只有一腔拿不出手的愛意,有什麼用呢?「來敲骨吸髓。」呂鶴遲說。他撇開頭去,「切」一聲,儘量克制著,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漫不經心:「……毒婦。」「小郎君,過來一些。」他一邊說「幹嗎」一邊走過來,呂鶴遲的手掌撫上他的臉頰,他忍不住以自己的手掌覆蓋上去,臉頰無意識地在她掌心裡摩挲。「瘦了……」「嗯。」另一隻手的指尖撫過他的亂發,整理到耳後。順著脖頸探進衣領,繞到前襟來,出其不意地伸進去,另一手也從他掌心裡抽出來,兩手發力,把衣襟扯開大半。裡面的裹傷布展露出來,仍透出淡淡血色。崔玉節猝不及防,飛快地退開幾步把衣襟抓緊:「呂鶴遲……!光天化日的你……你幹什麼?!」兩位監視親從官瞪大了眼珠子面面相覷,心說活得久了什麼怪事情都能遇見,看見大姑娘扒宦官衣服。「果然受傷了。幹嗎不告訴我?」崔玉節背過身去整理衣服,「又不是什麼重傷,皮外傷而已。你問不就得了,動手幹什麼……」這又不是臥房,後面還站著兩個大活人,怎麼能就上手扒人衣服呢?轉念一想,哈,她忌諱過這個嗎?「問你會老實回答嗎?」呂鶴遲嘆了口氣,…
經新帝特旨,又經皇城司仔細勘驗,呂鶴遲得以把醫案冊子帶進去探視崔玉節。
知道她會來,也期待著她來,可是真來了,崔玉節又有點慌。
幸好康壽來時給他處理過外傷,也換了衣物,否則真怕她看著自己的傷又擔心生氣。只是獄中照顧得再好,也難以同往常侍從環繞的崔府相比。
呂鶴遲見到的崔玉節,勉強保持著整潔體面的模樣,仿佛又回到了身無分文時的落難行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