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有一定要做的事。她要編寫一冊淺顯易懂的婦人科醫冊,將日常養護身體之方教給那些無法看病也不識字的女子。若有女子一心向醫,她便連醫理醫術一同交給她們,希望有朝一日,女子也可進太醫局念書,不單是婦人科,什麼科都能學得。
師父既然說過她的優點是「放不下」,那乾脆就好好拿起來吧。
下元日,崔玉節一行人終於到達京城。
入住館驛、入宮拜天子、設宴慶功,直到崔玉節因有發狂跡象而服藥住進翰林醫館時,穆守安才終於得以單獨與他見面。
如今他不再是罪臣,可也不是昔日的崔大官,穆守安也不再是淮王,而是當今天子——只是也沒多少天子威嚴,坐在他榻邊怒罵一個時辰那誰誰和那誰誰要把他氣死了、誰和誰因為何事在早朝上吵了半個月、誰非要讓自己娶他女兒。
說完推了一把崔玉節:「你乾脆就趁犯狂症,把他們都那啥了吧!」
崔玉節腦子裡剛清醒,聽了耳朵都痛,鎮定藥效還未過,渾身無力,要不然真想跳起來給他一巴掌:「天子再罵下去,我狂症真要犯了。」
穆守安長長地嘆了口氣,「天子可真不好當。」
「是明君不好當,昏君還是要多快活有多快活的。」
穆守安看到他從中衣里漏出的那團青黑,忽然低聲問:「小鯉魚,你怨恨我嗎?」
從他答應助自己成為天子的那一天起,就一步步在迎接死亡,而自己又一直推動他的死亡。若不是知曉新帝內憂外患、無人可用,他又何必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不惜讓剛延長一點的壽命再度折損至此?
崔玉節反問道:「你怨恨我嗎?」
「?」
「馳騁沙場,將敵首斬於刀下,令敵國聞風喪膽的暢快滋味,如今我有了,你沒有吧?」
穆守安愣了一愣,那拐杖敲他,又奮力將傷腿抬上來踹他。像小時候那樣鬧了一陣,穆守安才說:「即便挖地三尺,呂姑娘說的那些藥材,我都要給你找到。」
即便他知道來不及了。
崔玉節說道:「我不要那些,你給我點想要的吧。」
「你要什麼?」
自己的拐杖被他拉住,離他更近些,穆守安看到他眼裡蕩漾著的開心:「我要賜婚!她答應跟我成親,她願意做我妻子!」
他們當然也可以普普通通的成親,甚至於不成親也沒關係,呂鶴遲不在意也不害怕,她依然自由,願意嫁人就嫁人,不願意就不嫁,但不論如何,崔玉節都會在她身邊。即便不是丈夫,做她的愛侶、情郎,他也願意。
但當他問起「你願不願意做我妻子時」,呂鶴遲毫不遲疑地答應了。
她說:「你做我的丈夫,就一定要活著回來見我,不准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呂鶴遲本就是功臣,可得天子賜封,與士族夫人等同。崔玉節則可洗去罪人身份,獲官位嘉獎,若再得賜婚,那麼即使在崔玉節死後,呂鶴遲也會多一份保障,恩蔭會惠及呂氏一門,從此行走於州府之中,上下官員必對她和家人以禮相待。
不然按照她那個什麼事都敢幹的性子,保不齊哪一天就被人捉住把柄下獄。
以前還總以為呂鶴遲性情沉穩,壓得住氣,經過這麼多事情以來,崔玉節可不敢如此說了。自己胡來任性慣了,那是因為他向來知道底線在哪裡、後果是什麼;呂鶴遲可不一樣,平日裡看著謹言慎行、光會微笑少說話,一旦遇事衝動起來,斧子衝著誰都敢掄。
穆守安知曉他的心思,痛快答應:「行!」
「還要銀錢、房子、田地,多多的給。」
穆守安哈哈哈地笑起來:「你啊你啊,陷入情思之中竟是如此有趣!這有何難,你說在哪兒就在哪兒。」畢竟,這是他能友人所做最後一點事情了。
離開翰林醫館前,穆守安又問康壽:「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康壽搖搖頭。
「那他還有多少時間?」
「我把藥方改了些許,至少……」康壽看了一眼那邊的房門,「至少要讓他活著見到呂姑娘吧……」
新帝沉默良久,「儘快讓左符送他回去吧。」
朝廷嘉獎比崔玉節先到達白余,呂鶴遲、呂遂願兩姐妹因冒死傳信,扭轉戰局,封「忠義夫人」,賜田宅、金銀、絹帛,立碑傳頌。日後若歸其母族,呂氏一族可免稅賦。
崔玉節洗去罪名,獲封「忠勇將軍」,破例封爵「護國公」,賜田宅、金銀、絹帛,府邸建在白余。又念及其與呂鶴遲雙方互有情意,特賜婚書以彰有情人。
柴家房產分別賜予三人,呂鶴遲便分出一間改為呂氏藥局,自己選了一處安靜院子,一邊整理醫案,一邊等待崔玉節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