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梁志文也落水啦!去了文化部,就這幾天的事。」
「喔唷,難怪老長時間沒看見他了,原來在醞釀這個事情!」
「以後大概也不會來這裡了,不好意思了嘛!」
「不好意思就不要去攪日本人的渾水!」
「他原來就是做公務員的,沒能力跑單幫,去內地也不見得能謀到出路。可一家人吃飯他得管,也是沒辦法的事。」
「再怎麼樣也不能跟日本人沾邊,除非是不要這張臉了——還有那個藥行里數一數二的馮少杉,也跟日本人合作了,可惜啊!」
洛箏聽得微微一顫。
「馮少杉怎麼突然變糊塗了呢?前頭聽說日本人拿槍指著他腦袋都沒改主意,這才幾天啊!」
「他也是被逼無奈。兩船藥材被日本人扣留不說,兒子還給綁了,多虧相識的朋友代為周旋,抵了一部分藥材給軍方才解了圍。但日本人的意思,以後要進出港,都得照這個例子走。」
一位年長者道:「少杉的事不可與落水做官那些人相提並論,少杉有頭腦有抱負,他留在上海不內遷,肯定有一番道理。如今全上海的藥材都在飛漲,明善堂的藥價依然壓在低位,如果他走了,這往後上海的藥材不知要漲成什麼樣。不過,他再能幹,沒有日本人支持也成不了事。眼下戰事頻繁,日本人的藥材也告急,他們一來想從少杉那裡拿免費貨,二來也指望靠他穩定上海藥材的價格,這兩者之間,互相利用,也是個平衡。」
馮少杉做決定前那一晚,曾把自己關在書房一整夜,天亮時才出來,洛箏感覺他好像一下老了幾歲。
她低下頭,紫水晶蝴蝶簪子在發間微微顫動。
「我是真沒想到喬櫻會用那種態度對你,本來以為你們會聊得來,都是寫女性故事的嘛!」
祁靜很有些懊惱。
彼時他們坐在外灘附近的紅菊咖啡館——不寫文時,洛箏喜歡到這兒來,胡思亂想或什麼都不想。落地窗外就是外灘,渾濁的黃浦江日夜不息涌動著,江鷗在水面上展翅低飛,時而鳴叫。
「可以理解。」洛箏說,「同欲者相憎。」
她特別去找了喬櫻的文章讀,也不喜歡,文字過於激烈武斷,令人不安。
祁靜道:「說實話,我更喜歡你寫的故事。」
「你這麼說我挺高興的,原以為你喜歡激揚的文字。」
「激揚是做給外人看的,哪能一天到晚激揚呢!而且也不見得人人都信那種文字的力量,只是在如今這個特殊,女人尤其需要信仰,若是哪天男女完全平等了,和平盛世也到來了,你的故事一定比喬櫻寫的更得人心。因為你所描寫的,是女人性格中永恆的那部分東西,不會被時代改變,即使到很久以後,依然能引起共鳴。」
洛箏喝了口咖啡,香氣濃郁,甜中微帶些清爽的苦,她忽然很喜歡。在馮家她也喝過這東西,然而那時只品得出苦澀。
「任何時代都需要激揚,也不會缺乏製造激揚的人。偏激極端的論調更容易惹人注意。」放下杯子時她說。
「我也希望自己能寫出那樣的故事。」洛箏又說,「有更多的讀者,賺更多的錢,我嘗試過,可惜失敗了,那樣的語言不是我熟悉的,摸不准,感覺不對......可能我骨子裡是悲觀的人,連假裝都不行,我只能寫自己相信的東西。「
祁靜驚訝:「真的呀!我還以為你是特別清心寡欲的那種人,對錢沒什麼追求呢!」
「我需要錢養活自己,我也想過舒服的日子。如果我有喬櫻那樣的地位,也許早出來了。」她朝祁靜笑笑,「所以得謝謝你,給了我作決定的勇氣……喬櫻批評得也沒錯,我對筆下的人物太苛刻了,不給她們活路,以後我會試著寬容些。」
祁靜為她出主意,「其實你可以問馮少杉要一筆生活費。他肯定願意給你。你就不必過得像現在這麼緊巴巴的了。」
「我知道他願意給。」
「但你不願意要?」
「我拿了他的錢,罵我的人會更多,現在這樣,已經有很多人認為我不識好歹了。我只能靠自己,才能堵住別人的嘴,自由不是嘴上說說的,還是得自己去爭取,才能改變別人對我的看法。」
「說的是,可是也很累。」
「活著,誰不累?」
洛箏現在的生活簡單而規律。
早晨起來,先下樓打盆水梳洗,吃張嬸準備的早餐。她學會了做一些簡單的家務,清掃、洗衣,整理房間,不是張嬸不願為她做,她覺得自己做這些事更方便,而且似乎還意味著一種心理上的轉變。她甚至養了兩盆花,放在陽台上,每天澆水兩次,早上端出去,傍晚端進來,忙得不亦樂乎。不過做飯她沒學會,太複雜了,也缺乏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