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掛在臉上的梨渦不再出現,傅熾常常在課堂上莫名其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個被丈夫拋棄的妻子,和被兒子拋棄的母親蝸居在那個狹小的屋子裡。
母親極端敏感暴躁,奶奶承受著母親的一切怒火日漸消沉。
那時候的奶奶早已年邁,渾身的肌肉和骨頭被一層褶皺失水的皮包裹著像一根竹竿,胸膛和脖頸的肌肉脈絡像是一隻巨型又簡單的蛛網。
她會揉揉傅熾紅彤彤的眼,什麼也不說,只是從陪嫁的近乎腐朽的木箱裡翻出被壓得近乎看不出來摺痕的平整紙幣。
她哄著傅熾自己去買糖吃。
小的時候口腔里的甜能化的了身體的苦,再後來奶奶的視力跳崖式降低,再後來他沉默著,抽離著,冷眼看著在這具身體裡發生的一切。
傅熾又輕輕把那錢壓回那薄薄的箱底——這一整箱的東西是奶奶當年從娘家帶來的陪嫁,如今只剩這沓薄得近乎不足道的現金了。
他討厭學校,老師會虛偽地問他的傷口,象徵性地家訪,給他換來另一頓更加隱秘的毒打。
同學會在背後嬉笑怒罵指指點點,傅熾會把書包砰地一聲甩在桌子上,走到他們面前,居高臨下,過長的劉海下,桃花眼揚起的時候沒人敢和他對視。
「你們在說什麼?」傅熾會面無表情地詢問他們,「也說給我聽聽看?」
同學們這時候往往推搡著跑開,或是單純地把作業本拋起來隨便指著一道簡單到令人髮指的題目去詢問同桌。
他們把他當作是一個透明人。
沒有人會回答他的問題。
傅熾也不在意。
後來他就鮮少去學校了,再後來他也鮮少回家了。
他發現了更快活的活法——巷道。
老城區的巷子錯綜複雜,從空中俯瞰像是密密麻麻的管道縱橫交錯遍布到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而每一個人都不過這偌大城市的一粒細胞。傅熾在這機器的血管里奔跑的時候,耳畔的風划過臉頰,髮絲在風中狂舞的弧度能讓他感受到久違的自由。
他想,他是喜歡自由的。
他在自由的巷道里奔跑,遇見了同樣自由的人們。
他們不提各自的苦難,不提為何上學的年紀整日遊手好閒,他們從來不提那些市儈又隱蔽的試探,下水道里的鬣鼠同樣都一無所有。
他們穿梭在巷道里,是同樣四處掠奪的老鼠,是在陰暗角落分食腐肉的菌群。
不回家的時候,傅熾也會打零工——當然不在做鬣鼠的那條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