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這茬兒還好,一提,滿心窩囊氣的拓跋燾更加生氣:「那個不長進的東西,他阿娘為他白死了!」
若是太子被廢,賀佳縭的皇后追封也會被撤,那可是真正白死了。赫連琬寧知道面前這個男人薄情,可是當娘的,總想能為兒子多爭取一點機會是一點,她流著淚地喋喋不休,期冀能夠出現奇蹟:「陛下,看在妾撫養了太子這麼多年的份兒上……」
拓跋燾一腳把一旁的矮案踢飛了,指著皇后道:「算計著把東宮的兵馬弄進宮來,算計著我交給你的內宮禁衛兵符。他就是這麼孝順你的?你就是這麼溺愛他的?」他忍不住要遷怒:「我看阿析的這些臭毛病,就是你慣的!」
皇后張口難言,委屈得說不出話,幾乎恨不得以死明志。拓跋燾這才緩了聲氣,冷冷道:「你不要再管太子的事了,朕心裡有數,知道怎麼處置他。你以皇后之寶下發懿旨:廢謝氏貴人之位,貶為宮人,打入西苑的冷宮中。」他突然露出一個狠笑:「恰好和你妹妹在一起做個伴兒!」
赫連琬寧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叩首接旨,拓跋燾已經拂袖而去。當晚宿在昭儀馮清歌的春華宮裡。
馮清歌第二日來皇后那裡請安,赫連琬寧摒絕他人,對馮清歌道:「妹妹!後宮裡,陛下大約也還對你尚有深恩深情了,你逮著他的話縫兒,千萬為太子求求情!自古太子若廢,與死無異!我撫養了阿析這些年,真正當親生兒子看……」
馮清歌見皇后腿軟得幾乎要跪倒,嚇得不輕,趕緊扶住她軟綿綿的身子,坐一旁的矮塌上,這才跪坐在地面席上,低聲道:「我哪裡敢提這些事!昨兒承恩,陛下那神色,嚇得我半夜都沒有睡著……」大約昨晚被臨幸,苦楚不少,馮清歌又是臉紅,又是泫然,扭弄了半天衣襟才抬頭道:「我心裡,豈不擔心太子殿下——娘娘大約不知,我那個異母的二兄、陛下所封的遼西郡公馮朗,便是太子殿下的知己好友,若是太子事出,他難免要受牽連。」她想著零落的家人:如今流落他國,父母和嫡親的兄弟都沒了,這個關係曾經不太好的異母兄長竟也感覺親近。
馮清歌淚下哽咽,好一會兒才又說話:「我只恨自己既沒有聰慧的頭腦、伶俐的口舌,也沒有卓絕的勇氣……不過,以往勸說陛下,還是謝貴人最有效力,不知這次為何事被牽連貶斥?若是我們曲折從之,先救謝貴人,再請謝貴人救太子,或許有望?」
赫連琬寧冷笑道:「別指望她了!聽說陛下駐蹕城外,用計誆騙太子迎喪,謝蘭修說了無數的話激怒陛下懲戒太子。人心可畏!我卻不知她是這樣歹毒的女人!好在身在冷宮,不然,以她的獨寵,可有你我的活路?」
馮清歌張著嘴,覺得這天翻地覆的變化太不可思議。可是皇后言之鑿鑿,她又不能不信,頓時覺得一切都變得好是虛妄!
謝蘭修則在西苑打量著那一片的高聳宮牆和低矮房屋,屋子俱以青瓦實頂,然而建造樸陋,院子正中有一口井,上面的軲轆鈍得幾乎搖不動。送她來的僕婦轉身就走了,直到晚上她餓得肚子咕咕叫時才又出現,送來盛著薄粥的提盒。
牆邊有一株野薔薇,謝蘭修第二日才注意到,卑弱的小花開得茂盛,單層的花瓣粉嘟嘟的,使人一見忘憂。謝蘭修吃力地從井裡打了半桶水,舀出一點澆了那花。她什麼都不想,感覺心緒寧靜,乾脆坐在地上,靜靜地看著每一片花瓣的姿態,竟然看入神了。
直到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咳嗽聲,她淡然無憂的心思才消失不見。她愣了片刻,終於決定不回頭看他——無關乎賭氣,只是想忘掉他,忘掉一切,靜靜地等死。
他應該是高高地站在她的身後,大約眼睛還一直在打量她不雅的坐姿,以及髒兮兮的衣裙。拓跋燾終於開口道:「昨兒阿昀和我鬧騰了一場。」謝蘭修仍然沒有回顧,冷冷笑道:「她那脾氣,鬧騰起來了不得。陛下一定打她了。」
「沒有。」拓跋燾竟然覺得有些泄氣,蹲在她身邊,小心地看了看謝蘭修的側臉。他終於說:「和你一個臭毛病,天不怕地不怕的。」
謝蘭修轉過臉,分明看到他眉眼一松,帶著些期待,等著她主動屈服。「無愛欲,何來怖畏?無怖畏,何來愛欲?」她的手輕輕在他堅實的胸膛上按了按,聞道般的一臉喜笑,「我重新活過來了。無喜亦無懼。」
拓跋燾凝視著她的眼睛,目光深處帶著些隱憂,但是端詳了許久,還是看不出她哪裡不對——雖然,肯定是有變化了。他最後說:「我派人把阿析送回東宮治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