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貴人來了,臣去。」
他退開一步,脫了外袍蓋在她雙膝,轉身離開。
許久,旃檀香的味道淡去,侍女們推門進來,隋棠才喘出一口氣,回過神來。她伸手一點點摸上他的袍子,一直摸到膝蓋處,牢牢攥住。
梅節後來說,藺稷真的去佛堂跪了,中貴人盯了不知多久,反正沒有兩個時辰,頂著一頭汗腳步虛浮地回宮了。之後,便再也沒來過。
而當天夜裡藺稷回來長澤堂,還不忘帶來六斤金,哄道,「這是補給殿下的半年俸祿,別傷心了。只是接下來臣還有要事,大約還是要留宿書房,不能日日來!」
隋棠捧著沉甸甸的金子,面龐被照得金燦燦,大方地分出一半給他。
……
承明自然不曉得這些。若是知曉,大概也不會那般憂心。
而待他應隋棠所求、如他尊師一樣將有關《錦衣賦》的種種完整細緻地講完,端坐席上的婦人便是如今模樣,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整個過程,承明清晰記得她兩次神色陡變的時候。
第一回 ,是他講到藺稷給錢斌的八字評語。
公主原本因久坐有些委下的背脊一下挺得筆直,眉宇間訝然又欽佩,撫掌直呼「妙絕」!
第二回 ,是他講到藺稷以試錢斌一人之才學同時判其餘三位之品性和能力,如此提高時效。
彼時,公主靜坐在席,嘴角始終含笑,低垂的雙目抬起,扭頭隔窗南望。
那裡有一條小徑,直通政事堂書房後門。
她望了許久。
承明確定,若是她未盲,眼上無帛,當可看見她漂亮的杏眸中,正因一人而瑩瑩生光,勝過星辰璀璨。
而她在半炷香之前回首,便未再說話,直到此刻終於開口,「老師,孤有一處還是不得解。」
隋棠素指敲過長案,兩短一長的間隙,是她和承明約好的暗號。司空府中,她的身旁,或近或遠都有監視她的眼睛。
藺稷待她甚好,但她尚且清醒,也記得因何而來。
承明四下掃過,侍女臣僕都離得甚遠,遂持書卷在隋棠對面坐下,話語平和道,「殿下但說無妨!」
「羲和將飛未翔而絕雲氣,年少踐功乃成則負青天。這怎麼就不被司空認同了?他怎麼可能不認同?我齊皇室式微已久,他之心思天下皆知。」
隋棠提了一個與錢斌最後一樣的問題。
承明一時不曾作答,只沉默看面前婦人。
「是不可說還是無法解釋?亦或者我們誤會他了?」隋棠緩了緩,「他沒有我們想的那樣的心思,所以不認同。」
婦人敏銳而聰慧。
「司空的確不認同,但我們也沒有誤會他。」半晌,承明終於給隋棠答案,亦是錢斌聞姜灝所言後直呼荒唐的答案。
「因為司空不認可的不是錢斌之觀點,他不認可的是錢斌對您的態度,將飛未翔。」
隋棠蹙眉,她不理解,就算錢斌說她想飛又飛不起來,又如何呢?
「簡單地說,就是司空大人不許錢斌貶低殿下!不許他拿您作筏子!」承明繼續解釋道,「他以八字批語警告了一次,然錢斌未悟而在青台再行辱殿下之舉,所以他必死無疑!」
承明重複尊師的話,「總而言之,錢斌之敗,敗在只識出司空之志,未識出司空之心。」
「他的心?」
「他心悅殿下。」
第21章 我就是要讓世人都知道。……
隋棠看不見承明說話的神態, 但能聽出他的口氣。
「他心悅殿下」這五個字,他說得很認真。
他原也不玩笑,教書、答疑都是一板一眼。出口即是, 落筆為證。
隋棠錘著發酸的後腰一笑置之,道是時辰不早, 要回去了。
承明並不多言,正欲起身幫她喚來侍女, 不想藺禾跑了進來。
「結束了,果然來得早不如來巧。」女郎氣喘吁吁, 深秋時節跑出一身汗, 鬢髮黏濕,步搖搖曳,「承明,下個月就要冬狩, 我讓淳于詡挑了兩匹好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