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后在司空府待的時間不長,說完這通話很快便擺駕離開了。
頗有幾分逃離的架勢。
反倒是易妝隨在儀仗中的天子近侍唐珏見人來,壓聲道,「太后這樣快,想來是殿下答應得順遂,可喜可賀。」
何太后橫他一眼,沉默上了馬車。
車駕往宮門駛入,司空府消失在拐道口。
「殿下,可是長公主害怕了?」徐姑姑看著才從外收回視線的主子,觀其神色,此行並不順利。
「她要是害怕就好了。她要是害怕,練練膽子便是。她都敢將藏在牙口中,她會怕什麼?」何太后一副眉眼精描細繪,掩去細碎皺紋,卻掩不住眸光的疲憊與無力,「阿粼,她猶豫了。」
「猶豫?」
「對,猶豫。」何太后輕輕嘆了口氣,「她動情了。」
天空又開始落雪,朔風掀起車簾,太尉府就在不遠處,如此落入何太后眼中。
何太后垂下眼瞼,闔了眼。
馬車最後一次轉彎,九重宮門次第開。
何太后靠在車壁上,話語喃喃,「阿粼,她也要被割成一片片了,一片分給母族,一片分給夫家,一片…最後剩一個鮮血淋漓的骨架給自己!」
馬車就要進入宮門,何太后掀車簾看宮外無邊天際。
小雪絮絮,蒼雲翻湧。
這天,變與不變,於她都是一樣冷。
而入她所言,自她匆匆離開,隨著藺稷回府的日子一日近過一日,隋棠陷入彷徨中,從夜不能眠到反覆驚夢。
藺稷回來的前一晚,隋棠獨坐妝檯邊,摸索著兩枚大小有別的藥。
月色闌珊,她用了一碗安神湯,上榻睡去。
不知是否是湯藥的緣故,她難得睡沉了,沉入一個長長的舊夢中。
第30章 舊夢窺前世3(上)……
前世, 朔康六年十月。
深秋時節,洛陽城郊十里長亭邊,歇著一輛馬車。雕鸞華蓋, 蓋身刻四爪蟠龍暗紋,四角綴銅鈴風鐸, 風鐸周身印有一個「藺」字。
蟠龍乃皇室宗親所用,「藺」字出於司空府。當今世上, 可讓這二者用時現於一體的,只有鄴城長公主。
確乃隋棠在此。
月前, 她得了藺稷書信, 他將於十月上旬從豫州軍中返回洛陽,預計中旬抵達。宮裡宮外都催她,她便也聽話獻殷勤。
是故,從十月初十開始, 她便出城迎候藺稷。之後,一日早晚兩次, 從不間斷。到如今,已經半月過去,就要月底, 卻還未見歸人。
「殿下,再過小半時辰就要關城門了。」崔芳觀天色,落日漸隱西頭, 「司空今日當不會回來了, 我們回吧。」
馬車很寬敞, 裡頭置一方長案,案上放有一個釜鍋,鍋下燃著碎炭, 裡頭的茶水已經沸騰許久。
成婚一年多,隋棠和藺稷的相處還不到三個月。第一次見面是今歲三月初,之後他於五月底前往豫州,一去便又是小半年。
僅有的三月,他們處得不咸不淡,唯一的進展是圓房了。本是可喜可賀的事,但僅第二回 她便惹惱了他,床笫間戛然而止,他拂袖離去。
他一去半月都宿在書房,前往豫州前未再踏入長澤堂。隋棠也入不了政事堂,近不了他身片刻。
牙口中丹朱便存留至今。
存留至今,縱是無有人催,她也急了。
他應該會回來的,她也還有機會。
這小半年裡,楊氏給他送信,總會派人來問她,要留些什麼話,一併送去。
來問了兩回,隋棠回過味來,沖她搖首,「孤自己另寫一封吧。」
楊氏聞來滿意。小夫妻間的話,或愛意或吵嚷合該只二人知曉,怎能落在第三人眼裡。如此只說,「那待殿下寫好,封在一起,三郎定然驚喜。」
隋棠頷首。
隋棠坐在書案前,一坐便是大半日;有時入夜也想,信中寫些甚?
落在近身的侍者眼中,是婦人對郎君的情意婉轉繞身,思念夜不能寐。連楊氏聞來也慰她,「三郎便是如此,成日扎在軍中,待再回來,阿母替你斥他。」
卻只有隋棠自己知曉,她的躊躇並非愛意的外漏,是她不知道該對一個才相處數月的男人如何訴說心意,她本也無有心意。
思來想去,無非是「望平安」,「祝順遂」,「盼早歸」這寥寥數字。
可是即便是這樣幾個字,她也不能全部寫出來。
她一共就認不得幾個字。
但再少也勝過沒有,她鼓起勇氣和楊氏說,「孤不會寫字,喚個人來替孤執筆。」
「就這麼幾個字,老身也能寫,我寫得了。」楊氏頭一回露出不滿和輕視,「但是我寫,三郎能覺出殿下心意嗎?他只能認為,是我又瞎操心,多管事。」
隋棠垂下眼瞼,「那就不寫了,有勞阿母替孤向郎君問聲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