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春打著哈氣,水紅指甲蓋在櫻桃唇上,吊梢眼裡滿是濕潤,「宴請貴客,好像是徐閣老的公子,工部侍郎,少不得多彈幾曲。」
徐閣老的公子,清芷心猛地一揪,那日聽得清楚,正是對方逼死三姐姐,手下人又將自己賣到煙花地,不覺一口氣直衝胸口,臉色煞白。
杏春以為她怕,支撐起身子,「別擔心,晚上人多,不能如何。」
清芷轉身倒茶,好掩去眼裡的悲憤,「曉得了,晚點回來也好,與你一起,省得你總是醉得不成人樣。」
「我命好,認了個貼心的妹妹,本該我照顧你,反倒讓你操心,別胡思亂想,只管保護好自己,要是我在外面一日半日不回來,也該吃吃,該睡睡,別指望外面那些人,他們最會偷奸耍滑,才懶得對你噓寒問暖,少東西就讓小哲去買,不缺錢,反正都是乾娘的。」
清芷聽得心暖,又問晚上該彈何種曲子。
「我不大喜歡平日裡的艷曲,但若曲高和寡,倒讓人掃興,到底如何是好!」
杏春已困得眼皮子打架,躺在榻上喃喃回:「他們哪是來聽曲,不過有個聲音而已,別看一個個模人樣,在外面高談闊論,各個都是博學多才的主,真到咱們身邊,衣服一脫有什麼區別。」
第8章 無處不飛花 「我與小娘子總要相見。」……
杏春翻身便睡,留清芷兀自靠在床架上,心內波濤洶湧,居然會遇到仇家,開始慶幸來了桃葉渡,待到夜色闌珊時,梳雲掠月,勻脂抹粉,身著白綾襖並銀紅比甲,套上蜜合色裙,襯得人比花嬌,膚比雪透。
款款登上畫船,還未進去,便能聽到細聲慢語,觥籌交錯。
手緊緊環住琵琶,冷冷水波紋照在臉上,襯得她像夢境中的美人,瞧一眼便能勾去魂。
正欲挑簾而入,忽地被人伸手攔住,抬眼看,原是聞娘派來的家奴,喚做英葵,人高馬大,素日裡沉默寡言,一直跟在倌人們左右。
他低聲道:「清芷姑娘,那邊有條船也請你過去,這廂就算了吧。」
算了!徐閣老公子的局也能隨便換人。
清芷驚奇:「誰?難道比這邊還要緊。」
對方不語,面露難色,半晌看她不挪步子,才道:「那邊也不好惹,你過去瞧瞧便曉得。」
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如何能浪費,清芷想推掉,卻見已有小船駛來,那是要接自己去另一條畫坊的渡船。
若堅持不從,未免打草驚蛇,縱然百般不樂意,也只能乖乖就範,滿臉厭棄。
這邊榻上也坐著三五個錦衣華服之人,旁邊的艷麗女子正斟茶倒酒,那幾個人自顧自地說話,倒不像來尋花問柳。
她坐定船艙中,懷抱琵琶,撥弄琴弦,想著仇人近在眼前,卻不能替三姐姐討回公道,心中憂憤,索性彈了首塞上曲,那是對方生前最愛的曲目。
指尖旋轉於琴弦上,撥動百轉情思,如這桃葉渡的河水,藏入冰冷冬雪下的暗流涌動。
三姐姐原是家中最美的女子,溫柔如水,嫻雅靜婉,那樣乾乾淨淨之人,在抄家時不知遇到何種虐待,才會自尋短見。
手中琴弦越發緊急,心也如弦一樣,撥來弄去,仿如刀絞,恨不得立刻手起刀落,將仇人繩之於法。
一曲塞上曲落,氣勢磅礴,引滿座人垂眸,船艙內鴉雀無聲。
她方覺失態,收住淚水,抬眼望見一緋衣男子緩步而來,俯下身,輕輕道:「桃葉渡口,送人走,引人來,我說過,我與小娘子總要再見。」
清芷掏帕抹淚,定睛去瞧,竟是晏家六爺晏雲深。
她這會兒怎能認他,兀自垂頸,嬌聲回:「大爺想必認錯人。」
晏雲深倒也不執著,目光在對方睫毛間晶瑩的淚珠上略作停留,便繼續回席間吃酒,清芷忙退出去,生怕上面還坐著晏家人,豈不尷尬。
自從鐵心入行,也知會遇到熟人,憑著打死也不認,尋思已化名絳桃,又是副濃艷模樣,想必別人也不會與昔日的千金小姐聯繫到一處。
只是這位晏六爺讓人不安,目光凌厲,像能把人從皮肉往骨頭裡看穿,有種化成灰也逃不出對方手掌心的感覺。
真是瘋了,居然有此等莫名其妙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