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打開窗,任由冷風往裡吹,好讓自己清醒過來,他與她遠日無冤,近日無讎,真要說虧欠也是晏家有錯在先,沒理由還會糾纏不清,再說對方剛升任戶部侍郎,前途不可限量,兩人云泥之別,何必揪住一個喪家之女不放。
將她的身世說出,抓起來充入教坊司,也不是能宣之於口的豐功偉德,反而傷了他三品大員的手,傳出去不好聽。
至於對自己的輕蔑,一個好端端的高門貴女不知守節,卻做了煙花女子,聽起來確實讓人難過,可又有什麼要緊,如今活著才重要,活著便有希望,能查父親的事,能尋失散的親人們。
人微言輕,掀不起大波浪,卻比坐以待斃得強。
夜色依舊濃稠得化不開,將那淫聲艷語,尋歡作樂之聲,濃濃包裹在一片魅影中。
桃葉渡飄著的一座畫船中,裡面已無歌伎陪唱,只有兩個男子坐在花格窗下,一個身穿松花綠曳撒,鳳眼熠熠生輝的男子正舉杯敬酒,「六爺今日怎會有閒情雅興來聽曲,平素可是請都請不來。」
晏雲深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笑道:「不是因為你來了!錦衣衛掌事大駕光臨,怎麼也得來迎接一下。」
「六爺言重,我可擔不起。」
錦衣衛掌事柳翊禮連飲幾杯,抬眼望向船艙外,漆黑夜空懸著圓月皎潔,唇角勾起意味深長的笑。
「六爺為何讓我護住那位安家小姐,說起來也有趣,當年安睿儒狀告顧尚書貪贓枉法,顧家被抄了家,如今這件事又翻案,竟有別人來頂罪,坐實顧家是冤案,讓徐閣老抓住把柄,又把安家下罪,正所謂天道好輪迴,你又何必插手,萬一打草驚蛇,得罪徐公子對咱們都沒好處。」
「那倒不至於,找船妓這種事,無非是范慶豐自己獻媚,徐員外郎還犯不著親自挑人,若讓他瞧見安家小姐,起了心思倒不好辦。」
柳翊禮暗自驚奇,他與他相識已久,對方從不涉足風月場,緣何會對那位安家小姐特別留意,難道是俗話說的英雄難過美人關!他看安家小姐模樣雖美,但天下美人何其多,為一個美字耗費功夫,簡直不可理喻。
「六爺在做好人啊。」他笑得越發開了,眉宇舒展,撿乾果放嘴裡,一邊指尖閒散地敲在桌上,「話歸正題,這次你藉故修詢期未滿,回到金陵,雖說隱蔽,但聖上特封徐公子為監察御史,與范慶豐共同行事,勢必非常小心,徐閣老人精明,他如今看重你,不多懷疑,將來難講,我明白你要查戶部的舊帳,想從捐監賑災入手,但要知進退。」
「我自有打算。」晏雲深聽得困了,半閉上眼,「你儘管盯著要看的事。」
冬日很快過去,金陵又迎來蓬勃春景,一轉眼楊柳滿堤,花飛兩岸,清芷點著九九消寒圖,在桃葉渡住了整整一個冬天。
聽說范大人賑災不力,牽扯各方官員利益,進行得艱難。
首當其衝便是浙隸總督郭肅英,為人廉潔清明,是個倔骨頭,凡事按政策而行,捐監只收糧食,不收銀,這可壞了大事,沒有金錢流通,他們豈不是白干。
本來捐監之事,哪有手不過銀,上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下面不要做得過分便成。
何況這次還帶著徐公子,身上有另件要緊事,乃填補去年國庫的虧空,總不能用糧食補帳吧,鬧得對方不耐煩地回了京,可把范大人愁得不行。
客也不宴了,曲也不聽,反而給清芷她們騰出空閒,逛金陵城。
她以前礙於身份不便外出,如今無人在意,四處漂泊,有些淒涼的自在之感。
只是兒時回憶太多,小時常與書允在城中轉悠,偏這裡萬年不變,小食攤,菱角堆,蘭橋流水,亭台樓閣,讓人止不住傷心。
春風花草香,飛燕啄新泥,杏春是個熱鬧人,自顧自拉著清芷玩樂,看街邊小食琳琅滿目,鹽水鴨,落花糕,水靈靈蔬果全涌了出來,花花綠綠,滿眼的鮮。
小哲一手拿著花糖,一口咬著密林擒,圓溜溜眼裡盛著笑意。
幾人路過珠寶店,又來到綢緞坊。
一匹匹布料羅列在大長櫃中,趁著春光搖曳,像蝴蝶盪在百花叢。
上下兩層雕花樓,底層已是客人如雲,清芷與杏春剛踏進門檻,便有打扮伶俐的學徒來問話,嘴甜如含蜜,「兩位小娘子多看看,我們這裡全是新貨,最配二位啊!」
杏春拉小哲去買棉布,去年光景不好,過節也沒捨得裁剪,清芷則跟上二層,客人不多,貨品卻更精緻,學徒伺候得也愈發殷勤。
先瞧了天鵝絨錦,清芷搖頭,「不知有新來的苧絲嗎?春天總不能再穿得臃腫。」
對面抿嘴笑,「小娘子好眼光,我們才進了幾批,太珍貴沒捨得往外拿。」=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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