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雲深也不催,轉身繼續吃金橙子茶。
身陷囹圄,還能保留理智,權衡利弊,反倒讓他另眼相看。
今年不過十六七歲吧,他又開始琢磨她的年紀,小著吶。
半晌,清芷才直起身,一臉肅然,「六爺方才說要結約,最好白紙黑字寫清楚,免得日後生事,我一定保管好。」
看來對他不放心,晏雲深頷首,「好。」
五月的金陵,草場鶯飛,花團錦簇。
茶樓客棧,市井巷口,儘是人聲鼎沸。
人多的地方消息便靈通,除聖上頒旨改稻為桑外,鬧得沸沸揚揚的便是戶部侍郎晏雲深納妾。
新到任的年輕俊才官還沒做穩,就想擁美色入懷,何況晏家自詡門風清明,家中各位老爺從無納妾之事,如今卻要開先例。
「聽說是桃葉渡口的船妓!」一個滿臉落腮鬍的掮客笑道:「還以為什麼人家,竟能迷住戶部侍郎,早知我也該去那船上蕩蕩,與侍郎做回同道中人。」
言語放肆,引來周圍一陣低低嗤笑,坐在樓梯間的趙成玉拍桌而起,「誰給你的膽子,敢私下議論官員家事!」
茶杯翻滾,褐色熱湯灑了滿地,夥計忙來伺候,小聲道:「各位大人,各位爺,原是來尋開心,生什麼氣。」
眾人竊竊私語,那絡腮鬍卻不甘示弱,「趙大人急什麼,我說的又不是你,只要做,何必怕人講,若真是船妓,你可別忘了,咱們明文隸法規定,官員不許去風月場,到時誰有事還說不準吶!」
趙成玉氣得吹鬍子瞪眼,恨不得一拳過去,被柳芸瑞拉住,冷笑道:「你既有證據,便去告,告不下來就是誹謗,我先捉了你再說。」
對面一時被唬住,他無非呈口舌之快,並不清楚那位妾室的來歷,即便真船妓,歷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哪個官員後院不養上幾個,還能為此拽下戶部侍郎。
好漢不吃眼前虧,滿臉訕笑,「兩位大人別動怒,我與戶部侍郎無仇無怨,何必作孽。」
趙成玉看他突然卑微屈膝的樣子,愈發厭棄,一甩袖子徑直離開,柳芸瑞付完帳,趕緊跟上,「趙兄,還是火爆脾氣啊!」
「不是脾氣。」趙成玉理著袖口,天太熱,渾身是汗,一邊急急掏扇子,「你說說這個老六,到底要幹什麼,如今晏家屬他官最大,大家都急赤白眼著著,要娶妓女,我看他不想幹了。」
柳芸瑞搖著灑金扇,替對方扇風,笑道:「晏老六絕非簡單人物,歷來心思深,咱們瞧著就行了,不管娶誰都擋不住他的青雲路,有句話叫做水至清則無魚,渾身上下沒一點錯,如何在場上混。」
趙成玉聽得直犯傻,官路簡直七拐八扭再加十八彎,一輩子難懂。
外面鬧得歡,家裡更不太平,晏雲深此時正在老太太屋內,接過丫鬟遞來的茶,瞧對面母親的臉色難看。
老太太也吃茶,素來最喜歡的四明十八雷含在嘴裡卻沒了味,還有一片茶葉粘在舌尖,十分不爽快,冷冷質問,「早跟你說過沖幾次才出色,必然偷懶,應付一下讓我喝。」
茶是沏過好幾番的,但丫鬟明白老太太氣不順,連忙回:「奴疏忽了,現在就去重新弄,六爺也別喝了。」
晏雲深抿唇,「我嘗著倒好,不用麻煩。」
竹羽臉一紅,捧茶盅出門,尋思晏家上下,若論模樣性情,還是六爺最好,本想著對方枕邊人一定是位千金萬金小姐,沒料到——她也憤憤不平起來,一個煙花女子竟如此好運。
「柏君,終身大事不能馬虎呀。」
老太太也深感不值,嘆著氣,就差拿帕子抹淚,「你雖是我養的,總覺得不親,這樣大的事,自己就下決定。」
晏家這一輩按照梅,蘭,竹,菊,松,柏起字,由於中間有個三小姐,獨喚丹華,晏雲深最小,便叫做柏君。
平素老太太很少喊,反而願意叫老五,老六,忽地出口,可見著急,晏雲深乖巧得很,「孩兒怎能與母親疏遠,老太太早告訴我要往屋裡放人,再說只納妾,不必搞得興師動眾。」
「你還知道納妾啊,咱們家從沒開過先例,再說那女子出身不好,我看你是官當得煩了,準備回家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