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太監過了中午就沒飯吃了,因而不想等衛銜雪磨磨蹭蹭,鴉青也迴轉頭來,狐疑地盯著他。
衛銜雪木訥地邁開步,是他記錯了嗎?
按著從前的安置,他應當是住在烏寧殿,那地方幾乎是個冷宮,路程偏僻,也就礙不著那些宮裡人的眼,可如今這條路……
這條路直通御花園,若是要從這裡帶他去烏寧殿,得繞上好大一段路程,這般花費時間,那些著急去用午膳的內侍怎麼可能帶他從這裡過去。
只可惜時間過得太久,衛銜雪已經不記得從前是怎麼走過去的了,他只記得在這條路上遇到了……
前路上拐角一轉,一片喧鬧的聲就入了耳。
衛銜雪閉眼:冤家路窄。
遠處宮牆下一眼望去烏泱泱的,前頭行著引路太監,後頭伴了宮女,錦繡叢里一樣簇擁著一頂步輦,步輦華麗,上頭眾星捧月地趴著個金貴少年。
衛銜雪還未望上一眼那少年的模樣,就被前面的小太監拉著往宮牆邊上靠,兩個太監當即就跪了下來,拉著衛銜雪的衣角催促:「三殿下來了,還不快跪下。」
三殿下……衛銜雪身上禁不得拉扯,他跟著跪在宮牆下面,抬眸間心裡念出了他的名字:褚黎。
過往的記憶一道上湧起來,他清楚記得從前入宮第一日,就偏巧在路上遇到了三皇子褚黎,褚黎不過是聽了他的身份,就對著他一鞭子抽了上來,想到這裡衛銜雪覺得胳膊一疼,仿佛是當即被什麼抽了一下。
衛銜雪又想了遍這條來路,是有人故意想讓他遇上褚黎的嗎?
他往後邊的鴉青看了一眼,鴉青目不斜視,像是等著褚黎過來。
今日按照往例,是宮中皇子考校的日子,前些日子永宴皇帝病重,如今好了一些,正巧就宣了三皇子過去考校騎射,可褚黎是個溫柔鄉里長大的皇子,平日裡有些貪玩耍懶,今日竟然當著陛下的面從馬上摔了下去,他傷了屁股,正正是被人用步輦抬出去的。
那步輦上的三皇子臉色比陰沉的天還要難看,他罵罵咧咧地揉著屁股,一邊催促著前面,「這麼冷的天,怎麼走得這麼慢?」
抬轎的叫苦不迭,若是走得快了顛到這位小祖宗,怕是還要挨旁的罰。
褚黎也不過十三四歲,正是臉上藏不住喜怒的年紀,他杵著下巴埋怨道:「今日褚寒在場,也不幫我說幾句話,讓我白白被父皇訓了這麼久。」
「等等——」褚黎漫無目的地甩著視線,忽然目光在邊上停了一眼,他抬起腰來「嘶」了一聲,「停一下。」
衛銜雪眼睜睜看著褚黎的步輦停在了跟前。
「鴉青?」褚黎認出了江褚寒身邊的侍衛,「你來入宮找褚寒?」
他好像是自問自答,沒等鴉青說什麼就隨意自己「嗯」了一聲,接著就把目光落在了衛銜雪身上,他眉頭一挑,「這又是什麼人?」
衛銜雪梳洗之後披著狐裘,跪在哪裡像個白瓷做的,與旁人分明地差出界限,旁邊的小太監把頭埋在地上,「回殿下的話,這是燕國來的質子。」
「質子?」褚黎不悅的臉上又是一沉,他把手搭在轎邊的把手上,「就是那個屠了我朝蘄州,又打了敗仗的燕國送來的質子?」
那步輦邊上的侍從隨著褚黎的動作搭了手過去,三皇子杵著邊上的侍衛,硬生生地從步輦上下來了。
衛銜雪身邊的小太監聽出語氣不對,立馬瑟瑟地往後挪了一步,「回,回殿下,正是那燕國的質子。」
褚黎眉頭皺得更深了,他立在轎子前緩了下筋骨,語氣不善地沖衛銜雪叫喚:「你把頭抬起來給本皇子看看。」
這一句與衛銜雪記憶里重合,褚黎考砸了騎射,傷了屁股,還被陛下好一頓教訓,心裡正憋著氣,如何看衛銜雪都是個合適用來捏的軟柿子。
軟柿子衛銜雪感覺到了褚黎跋扈的目光,他緩緩抬起頭,謙卑地把身上的刺全都摘乾淨了,「拜見三殿下。」
可褚黎對這態度並不受用,他抬高下巴,伸手朝步輦上摸了摸,旁人立刻就看出他的意思,卻有些不敢伸手,「殿下……」
褚黎一眼橫了過去,「嗯?」
這才有人顫著手把鞭子遞了上去,褚黎捏著鞭子,他甩開身邊要扶他的人,顧自地往前走了幾步,他鞭子一抬,「你們燕國殺了蘄州的百姓,我身為皇子,自然是忍不得你這……」
這鞭子一抬,眾人都有些不忍地閉了眼,可不等褚黎的鞭子落下,跪在地上的衛銜雪忽然往前挪了一步,他當即磕頭下去,「三皇子恕罪。」
這動作突然,沒想到褚黎揚起的手竟然當即停在了半空,他手中一頓,像是忽然閃了腰,整個人有些木然地停了一下,後面的隨從立刻晃過了神來,以為三皇子是崩了傷口,立馬上前來把褚黎圍著扶住了。
褚黎只輕聲「嘶」了一聲,他腦子裡升騰的火氣像是被突然堵住,有些恍惚地迷了會兒眼睛,眾人早怕三殿下再惹出什麼麻煩,趕緊一股腦兒地把他扶上了步輦,三兩下地帶著他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