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過得再苦再難時,都沒有忘記過自己姓陸,沒有跟人低過頭,沒有被人打折過脊樑!」
所以,一身傲氣的陸念在余家格格不入。
沒有隨波逐流,也沒有麻木不仁,她從未習過武,卻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
「讓岑氏死在刑場上,做不到;讓她苟延殘喘活下去,也做不到,」阿薇的眼睛不知不覺間紅了,「她只能『病故』在莊子裡。
這種送人上路的事,三十年夫妻,外祖父不好做;母子血親,二舅舅不能做;那怎麼辦?舅舅您會做嗎?
除了我母親,還能有誰?
她心裡流的血不比誰少,她腳下踩過的刀山數不勝數!
我不陪著她,她指望您、還是指望外祖父?」
陸駿啞口無言。
道理就是這番道理,他都聽得懂,他也能理解。
疲憊和痛苦從五臟六腑里湧出來,陸駿不禁蹲下身子去,哽咽著道:「我不是說要那樣,我只是、只是覺得你母親她……」
阿薇問:「覺得她太狠了?」
「她這樣,一樣是殺人,對二弟來說,她也成了殺母的仇人,」陸駿努力想說明白自己的想法,「難道以後她和二弟也要不死不休嗎?
她這樣,我都不認識她了……」
阿薇笑了起來,眼底卻沒有一丁點的笑意:「您認識過誰呢?您認識過岑氏嗎?您也從來不認識我母親。」
陸駿無聲哭泣。
陸馳的身形也搖搖晃晃的,啞聲問阿薇:「我母親她、她是什麼病……」
阿薇看向他。
沒有迂迴,也不掩飾,她說得很直白:「莽草中毒,我外祖母怎麼死的,她就是怎麼死的。」
陸馳的眼淚滾滾落下,抹了一把臉,背過身去、又是淚流滿面。
桑氏看著那沒有了人影的窗戶,眼中晶瑩。
「病故」有很多種,大姑姐選了最決絕的一種。
不奇怪,這就是大姑姐會做的事。
刀山火海的,她一直都是義無反顧。
「世子的確不認識大姑姐。」桑氏道。
忽然的聲音讓陸駿抬起頭來,茫然地看著妻子。
「她一聲不吭地把事情都做完了,周全的是世子你!」桑氏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若是等侯爺回來再行商議,那在表態之時,這兩兄弟要怎麼辦?
攔還是不攔?
勸還是不勸?
事先知詳情和事後被通知,心中承受的壓力截然不同。
陸駿顯然不是個能扛得住壓力的,且一直在恩與仇之間被拉來扯去。
桑氏想,對於這個親弟弟,大姑姐再惱再恨再看不上,最終還是手下留情的,全然看在了一母同胞的份上。
嘈雜的春暉園又安靜了下來。
陸駿失魂落魄地走了,聞嬤嬤陪著陸馳夫妻兩人去安排後事,只陸致留了下來。
阿薇去小廚房準備早膳。
陸致跟進去,一眼就看到毛婆子抹著眼淚和阿薇說話。
「姑夫人苦啊,心裡苦得很!」
阿薇低低應了聲。
陸致小心翼翼挨過去,道:「我剛才沒有說完。」
「那你繼續說。」阿薇道。
「你殺雞就殺雞,」陸致的視線落在了阿薇忙碌的手上,重重抿了下唇,「你別、別那樣做,話本子上說會有癮的,你要閒不住就殺雞,莊子上雞很多。」
阿薇噗嗤笑出了聲。
「你看的什麼話本子?」她瞧了陸致一眼,道,「殺人不一定有癮,但殺人一定有欲。
你看岑氏,她就是貪慾,是嫉妒。
我母親是恨,好在,她現在也沒有別的恨不得殺了的人了。」
陸致若有所思。
阿薇把麵條盛起來,端回正屋裡去。
陸念已經梳洗收拾好了,坐在桌邊,支著腮幫子,眼神不曉得落在何處,人懨懨的。
阿薇對她的狀況並不意外。
這兩年支撐著陸念的目標達到了,也讓她失去了方向。
但是,有些事是必須要做的,也必須親手去做,那樣才能從夢魘里真正走出來。
之後幾日,陸念沒有主動問起過岑氏的身後事。
還是聞嬤嬤與阿薇稟了一聲,說「都處理妥當了」、「一切從簡」。
「陸馳接受了?」阿薇問。
聞嬤嬤直言:「他沒得選。」
春雨一連下了好幾場,京城轉暖。
鎮撫司將岑家的案子收尾,忙碌了許久的沈臨毓終於得了些空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