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掀帘子往那大門處看了眼,就見沈臨毓並未上自家馬車,而後又往廣客來裡頭去了。
章振禮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廂背影,放下帘子,交代了聲「走吧」。
後院。
阿薇站在桌案前,仔仔細細看著章振禮寫的那副字。
白夫人的字有她自己的特點,不難學,但要學得有骨有肉,也要下一番苦功。
章振禮臨摹的這一幅,不能說出色。
只是……
沈臨毓從窗外過時,就看到了阿薇蹙眉沉思的樣子。
他沒有出聲打攪,而是尋了翁娘子,又拿了幾個油燈來,把屋子裡點得越發的亮。
光線變化,阿薇察覺到了,抬眸看了眼布置燈光的人。
沈臨毓吹了火摺子,道:「亮些看得清楚,也省得傷眼睛。」
阿薇道了聲謝。
沈臨毓走到桌邊,立在側面:「阿薇姑娘有什麼想法?」
阿薇抿了抿唇。
從「余姑娘」變成「阿薇姑娘」,聽起來是親疏變化,但其實他們都心知肚明,更多的是身份認知上的不同。
只是,阿薇有些不太適應。
她不會承認自己是金殊薇,並不等於她聽到這樣顯得親近的稱呼當真就毫無波瀾。
尤其是,如此稱呼她的是沈臨毓。
是明確向她表達過心意的人。
幸好,沈臨毓有他的分寸,距離並不緊迫,聲音也十分鬆弛,這叫阿薇稍稍鬆了口氣。
收斂心神,阿薇道:「章大人留手了。」
沈臨毓頷首:「我看著他寫,他應當可以寫得更流暢。」
「他有仿寫的能力,」阿薇斟酌著道,「也許在章大人自己看來,這字拿不出手,得了七八分的皮毛,骨未必能有三分。
若是這般書寫,離寫出一手骨血健全的金體差了十萬里。
但是,他拿到外祖母的字帖不過短短一頓飯的工夫,前前後後觀察分析,也就只有這點時間。
如此狀況下,他能寫成這樣,足見平日功底。」
阿薇說到這兒,思緒順暢極了:「金體難練,難在筋骨,想要寫得透,除了天賦之外,也要大量的練習。當年京中盛行金體,章大人一定認真練過。」
長年累月,日積月累,勤勉永遠不會辜負人。
章振禮練得出來。
沈臨毓贊同阿薇的看法:「他在藏拙,若非心虛,何必藏著掖著?」
若說懷璧其罪,章振禮那般出身,書法還成不了他的罪。
除非,他自己明確知道這一手露不得。
尤其是在沈臨毓這兒露不得。
可偏偏,棋盤雖大,沈臨毓和長公主明修棧道,陸念與阿薇暗度陳倉,加上定西侯在千步廊里積極地鼓動著不知內情的人哄抬這書道會,愣是把安國公府這對叔侄的路給逼沒了。
哪怕掂量著寫出這麼一幅字來,卻也只會讓嫌疑越發重些。
「可惜,暫且還見不得他寫金體,」阿薇感嘆了句,「想來,他也沒有必要再用金體。」
說完,她就察覺了一道視線落在了她身上。
阿薇循著看過去,對上了沈臨毓的視線。
沈臨毓沒有再看那幅字,他直直看著阿薇的眼睛:「我手中有一份仿金體。」
阿薇一愣,下意識覺得後頭跟著的不是什麼「好話」,不由抓了下收在袖中的手。
「馮正彬的那封遺書,」沈臨毓一字一字,不疾不徐,「他作為金太師的女婿,金體寫得有些模樣,雖然幾年不曾再寫,但那兩天正以此字體抄寫經文,而那份遺書也是一樣的字。」
攥緊的拳頭慢慢鬆弛了下來,連原本收緊了的呼吸又重新平順了。
阿薇聽懂了沈臨毓的意思。
不是要挾,也不是以此讓她親口認下馮正彬的死因、進而承認自己的身份,而是商議。
商議著能不能、要不要把那封遺書給章振禮「分析品讀」。
阿薇問:「馮正彬的案子鬧得沸沸揚揚,章大人應當看過吧?」
沈臨毓也暗暗鬆了口氣。
他的確沒有逼迫之意,但阿薇姑娘防心重、或許會誤判他的意圖,而後就是一通陰陽怪氣。
沈臨毓倒是不怕被甩臉色,以前也有說錯話的時候,但阿薇姑娘能明白他的想法、了解他的用意,還是叫他的心不由地雀躍了下。
「他看過,」沈臨毓的語氣輕快了些,「當時全在說案子,他也說案子,並沒有點評過字。」
「分析字體真假,不止要動口,還要動手,」阿薇想了想,道,「他不敢讓人知道他寫得一手出神入化的金體,甚至為此把行草楷樣樣皆通的本事都掩藏了。